西南夷

破碎之心闪耀在所有的眼泪中

再见,再见

一支桔梗。

一支紫色的桔梗花被放在我的办公桌上,带着新鲜的植物汁液气味。管理局有相当大的花园区域,堇有时候会给禁闭者开设花道课,我旁听过一两次,看她把桃花的枝条安置在一只深色器皿中以显示“禅意”。

可是没理由独独欣赏一支桔梗,它钟形的花像是小女孩的裙摆,凑成一束或许会很热闹,现在却孤零零地待在那里,花瓣中深色的脉络看起来纤细又寂寞。

夜莺说:“你也该去看看她。”

夜莺每天要对我提出许多建议,文件要用更简洁的方式批注,对禁闭者们的态度别过分轻率……mbcc是一台安静运转的机器,虽然我和我的禁闭者们散漫得像一把备用螺母,一落出她手就遍地乱滚,夜莺还是尽心尽力做她的维护工作,我对她为我争取来的种种便利很是感激,所以在满案头的纸张中含糊应了一声。她没再说话,但我知道那是欲言又止,夜莺的欲言又止是有实体的,它像是凝胶充斥着所在的空间,看你会在窒息前会不会按捺不住良心提问。

很不巧我在这一事上战绩颇丰。所以在她的“欲言”花蕾般破张前,我的好副官及时收敛起柔软的个人情绪(像是收敛起一地纷纷扬扬的纸张——我不确定我的沉默是不是对她自尊的伤毁)她抱着文件退出去,高跟鞋踏着简洁冷淡的走廊地砖。我过了好一会才想起要问,她是想让我去看谁?

但是夜莺已经走远了,通讯器也不知道被裹在哪份文档的哪个角落,我活动酸痛的肩背,决定出去找找。管理局出乎意料的安静,没有小禁闭者们的咋呼声,车库里也听不见奇怪的“比赛”和喝彩。我穿过一干铁房子,花园被安放在阳光充沛的地面一层,玻璃廊道中春天的太阳饱满又明亮,有一个小禁闭者在花园里写生,画纸上涂满鲜艳的色块。

很突然地我意识到我认识她。这话可能有点奇怪,出于工作需要我认识管理局里全部的禁闭者,但这个孩子在我脑海中留下的并非编号、特化、监察记录……诸如此类的条条框框,我好像在认识这个禁闭者之前先知晓了她的爱和痛苦——并不是出于枷锁的情感链接,而且一种破碎的印象。我想不起她的名字,却有关于她的种种散落在难以搜刮的记忆角落中。

我认得她画上明朗的柠檬黄和暗沉的蓝。

那孩子回头冲我笑了一下,真奇怪,那笑容也是破碎的,弯弯的眼角在辛迪加,微笑的嘴唇在流民斋,脸颊上的红晕也陌生。那并不是一张孩子的脸,我本能地觉得怪异,发动枷锁却只感受到一片空白。

这孩子像一个不存在的人。

我试探着走过去,她又专注于她的画布了,琐碎的色块中圈出一方深紫色,一头嶙峋的怪物,指爪锋利独眼怒视,我知道有些禁闭者会看见幻觉,但这独眼的怪物过分真实,像是一个降临人间的魇梦。她仍然在上头涂涂抹抹,我并不能从画中感到畏惧。

我即将要触碰她的肩膀时,花房内的世界蛋壳一样片片剥落,那孩子纯善的面容底下涌现出一种粘稠的缄默,双眼是两盏憧憧的灯。

我在办公桌上醒过来,赫卡蒂怀里抱着绘本弯着腰,胸前的捕梦网装饰的羽毛垂到我眼前,日光灿烂得近乎透明,她苍白、修长,正是盎然生发的时节。“局长,你需要休息了。”她的声音听在我耳朵里好像一颗凉薄的露水正在聚成。

“啊,赫卡蒂,我刚刚还梦到你。”我也许是冲她微笑了。

她的表情像被火烫了一样瑟缩了一下,又回到平时的沉静。我们的哑口无言在办公室里沉淀,因为发生在敞亮的春天,这份沉默也显得无伤大雅起来。在我险些再次坠入梦境的时候,她轻轻地问:“那是个好梦吗,局长?”

我感受着不存在的女孩和不叫人害怕的怪物,回答她:“是的……是一个很好的梦。”

“那就好。”

我不确定她是不是真的这么回应了,再醒来的时候室内空无一人,窗帘被风吹动,桌角的桔梗慢慢枯萎,紫色的花瓣柔软地卷曲下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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